2006年11月21日

[覓食府城] 在城市中,發現一種生活態度



台南市青年路上的東市場門口,有台賣咖啡的腳踏車。

不是網路上傳寄一時金山海邊的三噸半貨車咖啡館,不是台南黃金海岸邊的小發財移動咖啡,也不是屏東的屏鵝戰備公路旁的小發財行動咖啡,當然,更不是摩托車載著的行動咖啡。

是一台簡簡單單的小小腳踏車。

初遇見它的時候,腳踏車放在路邊,老闆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簡單美觀、對比明顯的招牌,在一整排的車海中也很難不注意到它。整齊的字跡、折疊腳踏車、整理的乾乾淨淨的小巧不鏽鋼平台上面擺著汽化爐與摩卡壺、一瓶一看就知道是老闆自己要喝的現榨柳丁汁、龍頭上粘著一個可愛的屈臣氏娃娃、還有一看就知道是手工改造的寶特瓶風車、招牌邊吊著一個縮小比例的不鏽鋼牛奶壺。最致命的一擊是,造型特殊的牛皮椅墊下面還吊著一台國際牌隨身聽 CD,而它正播放著不急不徐的輕音樂。



還沒看到煮咖啡的人,已經令我對這台腳踏車的主人有了十足的興趣。

隔了一會兒,戴著一頂帽子的老闆跑過來了。「喝咖啡?」

「對。」

「濃一點還是淡一點?」

「嗯,正常好了。」

手工打造的義大利摩卡壺輕巧的蹲到了汽化爐的上面,很快地就有了一杯現煮的咖啡,更有趣的是,雖然是這樣子小巧的路邊咖啡,老闆拿出來的卻是正統的咖啡糖與「雪印」的奶球。

「沒辦法,台灣的『戀』奶球我喝不習慣。」老闆這樣子解釋。

是啊,雖然不一定要強迫客人接受自己的喜好,但是如果自己都不喜歡的東西,又要怎麼引起客人的喜愛呢?

跟老闆聊開了,開始偷看他工作平台下的空間,才發現那個原本以為用一瓶十幾塊的去漬油做燃料的汽化爐,實際上用的卻是每顆要價 200 元的旅行用瓦斯爐。老闆跟我解釋不惜血本的原因,「去漬油燃燒的時候會有味道」。的確,登山時那個去漬油的味道實在是不怎麼好聞,雖然不至於影響摩卡壺裡面的咖啡,但客人在等一杯香濃咖啡的時候聞到這種氣味,總是有點掃興。

所以,要有堅持,還要有顆體貼的心。

老闆住的地方離這裡還挺遠的,每天都要從安南區到這裡,有時正奮力的騎時,還會半路被人攔下來買咖啡,這時腳踏車的方便性就完全展示出來了,往路邊的人行道上面一停一架,馬上就可以煮咖啡了。「如果用摩托車,有的店家會臉色不大好,可是像我騎腳踏車,他們也會很好奇想要看看我怎麼煮咖啡... 」煮完了,車子一推繼續騎,環保、健身、又有特色。

多聊了幾句,才知道他每天早上六點就在這裡開始營業了,而且主要的客戶是菜市場裡面的攤販。一開始聽到還真的有點衝擊,然而幾秒鐘之後,我就完全的接受了這個現象。在某些城市,「喝咖啡」已經變成一種象徵,一種代表著西方的、現代的、與世界接軌的符號。在直覺上,這種表徵符號跟傳統市場裡面的豬肉魚肉青菜販子是完全無關的。然而,咖啡所代表的華麗象徵並沒有流傳到這個台灣最古老的城市。在這裡,咖啡是一種生活中的物品,就跟它身後中藥行的青草茶、前面 20 公尺遠的「波哥」泡沫綠茶、歷史悠久的烏龍茶一樣,也跟它旁邊幾步路遠的現壓柳橙汁一樣,這是一種飲料,一種喝的時候可能有點苦、有點酸、但是依照產地與原料的不同,會有各種不同的韻味與口感的飲料,就是這樣,如此而已。這一杯飲料它的本質、它的口味才是重要的。

一杯三十元的街頭咖啡,也可以有著許多的學問與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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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11月20日

[老頭胡言亂語] 不是會拆房子蓋房子就叫做有建設好嗎?

一個城市可以沒有多少外顯的魅力,但必須是適合安頓身心、可以居住的環境...

-- 邱仲銘教授《五條港猜想》



一個城市,不可能一夕之間出現。就算是在荒涼的沙漠中出現的拉斯維加斯,也花了很長的一段時間才成為現在這種樣子。

一代一代生存在這個城市裡面的人、有祖父、曾祖父、高曾祖父、高高曾祖父、有父親、兒子、孫子... 一代代活在那個有形的界線或無形的心理疆界裡面的人們,用他們的生命與走過的歷程,為這個城市留下了一個個的歷史記憶。

我不是台北人,在有生之年應該也不可能變成台北人,然而,為生活所逼的在這個城市生活了二十年後,看到台北西區一個個慌張的、強度關山的、漫無頭緒的、失敗的改造案改建案,我仍然有著某種程度的悲傷感。

當然,我可以安慰自己「沒關係,幸好台南沒有這樣子。」府城這幾年在進步與保存自我之間,在凝聚共識與營造居民認同感與自信心方面的成果,每個出門的遊子都可以感受到。

雖然我不是台北人,但那並不代表我看到鬼話連篇的建成圓環改造失敗原因、狗屁倒灶的大龍國小改建案、一夜間消失的蘭州派出所、與即將要變成蘇州小鎮的大稻埕這些東西的時候我不會覺得悲哀與憤怒。

開馬路與蓋房子大概是都市行政首長任內最容易看到的政績。然而,是不是我們把中山南北路以西的老舊社區統統拆光,改成玻璃帷幕大樓,台北市的明天就會更好?或者我們乾脆立法規定超過 30 年以上的房子統統以「有礙觀瞻」為由強制猜除,讓台北市的建築物永遠可以都保持閃閃發亮懾慴發光,這樣子豈不是更帥?

我想這個問題的答案大家都很清楚。

這期的台南市文化基金會月刊《王城風華》上,成大測量系的邱仲銘教授說了一句話,非常適合我們布爾喬亞階級的政府官員們放在床頭時時警惕,「一個城市可以沒有多少外顯的魅力,但必須是適合安頓身心、可以居住的環境...

是的。城市,是拿來住的。不是拿來看的。

為甚麼要這麼的急著拆除這些記憶呢?一個沒有辦法令人安頓身心的城市,即使再怎麼美侖美奐金光閃閃,即使你把紐約曼哈頓、把新宿超高建築群、把巴黎鐵塔統統都搬到了台北,依然不會是一個令人感動的城市。

有一個情感上可以皈依的故鄉,對出門的遊子來說是非常重要的。而故鄉,需要一些記憶來維持。也許是故老鄰居、也許是門前的一顆老樹、附近的一座舊牆、甚至是一碗有著舊時味道的乾麵。

在這個北高市長選舉前夕來談台北市政府這些穿西裝打領帶,除了選前拜票一輩子沒有吃過夜市路邊攤的一級主管似乎過於敏感,我還是來談台南市的狀況好了。

其實台南不是沒有經歷過台北市現在的這些事情。事實上,到現在台南居民都仍然為著一二十年前錯誤的都市改建案持續的付出代價。

跟我同樣年紀或更大一些歲數的人,應該都還記得歷任的台南市長裡面有位號稱「最有魄力」「建設最多」的市長 -- 蘇南成先生。在他政通人和的任內,台南市破紀錄地連續獲得了兩次台灣區運動會的主辦權、又從中央借了不少錢,大興土木四處建設、最有名的一項重大建設則是在民國七十年代將台南運河盲段以人工的方式阻絕,然後蓋上了一個當年來說非常龐大的商業大樓「中國城」。另外一位市長施治明先生,則是在 1993 年提出了工程浩大的偉大計畫「海安路地下街」,把整條海安路拓寬為 40 米、加上兩側人行道各 7.5 米、中央分隔島 12 米、地面層以人行活動為主、地下一層為商業區、地下二樓為停車場,成為一個比高雄地下街更為龐大也更有氣魄的地下商業區,完工之後,理論上可以再造此地區的繁華。

理論上。

如果什麼事情都可以根據理論,我們這個世界不知道可以多麼的美好。

「因應都市發展,提昇市民生活水準、促進海安路沿線地區繁榮...」這種說法有沒有覺得好熟悉,好像最近才在北部的哪個直轄市聽過?

結果?這個貫穿府城開發史上台江內海「五條港」的偉大開發案,果然是神奇到不行,這裡的沖積地形本來就不適合這種工程,更不用講這個案子還穿越了過去還是河道的地層。漏水、下陷、崩塌... 任何想得到的、該發生的狀況統統都發生了,一十三年過去,每個繼任的市長都得努力的替前人擦這個屁股。

然後那個已經吞噬了新台幣三十億元的偉大的黑洞還是個生人勿入的危險工地廢墟。

什麼?你問我那個提出這個偉大開發案的市長在哪裡?

在民國 94 年因為「富貴南山」收賄案罪證確著,判刑八年六個月定讞。

然而這個事件造成的問題並不只出現在硬體建設或浪費公帑上,更可怕的是,它同時也對附近居民的心理上造成影響。週邊的老社區被切割破壞、房子下沉斷裂、變成畸零地、街坊鄰里間的關係被切碎、對社區的認同整個消失、交通阻塞造成商業凋零、居民無以為生只好遷移離開、社區喪失了居民的同時也開始面臨死亡....

而這一切,只因為一個人好大喜功的建設案。

另一方面,二十幾年過後,我們也許可以好好地回過頭來看看當年運河盲段的整治。市政府在運河上沿著安平路蓋了八座橋樑,然而卻因為橋樑過於貼近水面,完全阻斷了原本可以從安平港直接開入的大小船隻交通,運河完全的喪失了它的功能,變成一條名副其實的盲腸,而且是一條發臭的盲腸,即使是驅車經過安平路,都要捲上車窗,以免聞到運河傳來的陣陣臭味。而那個信誓旦旦應該要懾慴發光的中國城商業區呢?在我還在念國中時,那裡就是個混亂而止步的地方。

這麼多年過去了,歷經了這麼多任的市長,每任或多或少的整治,運河雖然不再像以往一樣的惡臭,但仍然是一條失去了生命的水道。

建設是很容易的,但是因為錯誤建設所帶來的傷害卻不是那麼容易可以消除的。

我依然不是台北人,但我誠摯的希望,台北市政府可以避免犯下同樣的錯誤。前人已經付過的慘痛代價,就不要再來一次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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