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2月2日

[剔牙集] 逝去的海中烏金 -- 烏魚子


每年到了冬天,尤其是過春節的時候,傳統的台灣家庭似乎總要烤上一兩付烏魚子。

不知道這是怎樣流傳下來的習慣,也許,就跟中秋節烤肉一樣,是個無法解釋而默然成型的社會記憶。

塗上酒、烤的香噴噴、色澤美麗的烏魚子,配上斜切的蒜白或者白蘿蔔,甚至是浸過醋的蘋果薄片,對於嗜吃此道的人來說,的確是人間美味。

只不過近年來我已經不太吃這東西。

檯面上的說法,是避免膽固醇過高,魚子這種東西盡量忌口。

真正的理由是另一個原因。為了避免我老媽繼續購買烏魚子。

每年冬至前後,烏魚群固定隨著洋流南下洄游到台南、高雄外海產卵,年年如此,因此烏魚也被台灣的漁民稱為「信魚」,此時母烏魚腹中滿是飽滿的魚卵,成熟度最適合捕撈,也因此,此時此地捕獲製成的烏魚子品質最佳。

台灣捕烏魚的紀錄可往前推到明鄭時期,捕烏魚的漁船需要繳納魚稅,領取烏魚旗之後才能出海捕烏。根據鳳山雜餉的記載:「給烏魚旗九十四支,旗用白布一幅, 刊刷烏魚旗子樣,填寫漁戶姓名,縣印鈴記,插於船頭,帶網採捕。」在民國 69 年烏魚捕獲量高峰期,單年捕獲量高達兩百五十萬尾。在茄定興達港這個補烏重鎮,懂得門道的人只要站在港口邊的防波堤上看漁船進港便知道這條船今天的漁獲如 何,每插著一面國旗代表著一萬尾的烏魚入網,曾有漁船插著八面十面國旗進港的風光事蹟。而現在呢?

2003 年台灣全年捕獲量八萬尾。

補烏魚船的下網地點越來越北,但是漁獲量仍然一年比一年少。

我們的市面上仍然充斥著許多的烏魚子。甚至,在台灣的補烏船還沒有出發的時候,市場上已經有今年新鮮的烏魚子開始販售了。甚至,今年烏魚的售價還比往年為低。

非常的神奇,不是嗎?

兩種來源,一種是人工養殖的烏魚。一種是大陸過來的漁獲。

造成烏魚捕獲量大量減少的兩個原因:反聖嬰現象,以及大陸漁船的大量捕捉。

反聖嬰現象造成海水洋流的溫度變高,無法再流到台灣南部便已停止,有些烏魚甚至游到以前不曾出現的宜蘭一帶,然而台灣北方海面的洶湧波浪、海底的崎嶇地形都不利於烏魚的產卵繁殖,更不用說因為距離縮短,沒有足夠的時間覓食,使得在北方捕獲的烏魚顯得明顯的瘦小。

全世界會吃烏魚子這東西的,只有台灣人跟日本人,而且還不是所有的日本人都懂得吃烏魚子。大陸人認為此種魚不吉利,其實是不吃的,然而由於台灣對於這東西 的喜好,大陸的捕烏魚船一年比一年多,相反地,因為捕不到烏魚入不敷出,台灣的捕烏船卻是一年比一年少。興達港以往的一百多組捕烏船,後來只剩下三組。

在馬祖、廈門外海,大部分的烏魚就已經被大陸漁船捕撈殆盡,而以往的烏魚重鎮興達港,卻只能撿拾僥倖逃過大陸漁船炸魚之後的漏網之魚。

根據聯春滿號船長吳聯明的描述,某年他才捕獲八百尾烏魚就已經是高雄縣總冠軍,甚至還到縣政府接受頒獎表揚,領了一堆毛巾肥皂回家。八百條烏魚賣了二十幾萬,可是整理漁船、油錢、人工,前前後後加起來花了六七十萬,這個算盤不管怎麼打也還是不划算。

更慘的是,官方數字中每年八九萬尾的漁獲,裡面還有不少根本是大陸漁獲。新竹海署岸巡隊曾經查獲一艘漁船出海兩天,回來時船上居然有 2 萬多尾烏魚。要知道,捕烏漁船每船至少需要 12 名人手,兩艘為一組,使用巾著網作業,而現在只有 4 名漁民的流刺網漁船出海兩天居然可以捕 2 萬尾?這作業績效未免也太好了些。

近來不吃烏魚子的主要原因是,一方面,如果買到人工養殖的烏魚作成的烏魚子,除了油脂偏高,有時帶有土味外其實也還算運氣不錯。更怕的是現在滿街的大陸 貨、進口貨、甚至還有用其他魚卵加上豬腸衣混充的西貝貨,統統都掛著台灣本產的高級烏魚子的牌子,花錢當冤大頭也就算了,誰知道這個聰明到曾經發明「頭髮醬油」、「口水小龍蝦」的民族會不會又有甚麼新的發明?

另一方面,除非重現當年有所限制的「烏魚旗」,否則在今日無所限制的濫捕之下,中國人認為的「水族難竭而易繁」這句話,很快的就會被推翻。

到時候,只怕三百餘年來始終守信到來的信魚,也只能從古籍上面去推考了。

2006年1月31日

[老頭胡言亂語] 音樂的力量

文字是有溫度的。

聲音是有感染力的。

某次在一家二手商店,沒有打算要買什麼東西,只是隨意的晃著。音箱中突然傳來伍佰的歌聲,以前沒有聽過,只知道是條台語歌,聽著歌詞,隨著旋律,剎那間居然有著悵然淚下的感覺。

回去後依照歌詞中的幾個關鍵字終於找到了那條歌,《心愛的再會吧》。

有些歌,由某些歌者唱來,格外的令人悸動。

《愛你一萬年》這條歌,前前後後至少有 10 個以上的歌手唱過了吧?然而,我唯一喜愛的版本是伍佰或陳昇他們所詮釋的那個版本。

也許有人會說那不過是一種嘶吼的唱法。的確,這我無法否認。不過,如果沒有那麼強烈的感觸感情,是無法唱出那種力道的。

伍佰的歌曲我不是每一條都喜歡,但是某幾條是我非常喜歡的。

那是一種極力壓抑的強烈情感,因為情緒太強、因為感觸太深,所以只能壓抑,只能克制。

年初二晚上,公視播映著天水樂集的「一千個春天」演唱會。天水樂集的兩大歌手蔡琴、李健復、實力派詞曲作者靳鐵章、蘇來、李壽全、許乃勝統統上場,外加潘越雲、施孝榮等實力歌手,令我等死老頭重溫了偶像歌手充斥當道之前的那段黃金歲月。

李健復、施孝榮等人都是那時期我很喜歡的男歌手,他們的音域寬廣、音質優美、唱起高音來氣勢十足繞樑三日,聽他們放懷唱歌不只是消遣,而是一種享受。然而,那晚真正觸動心弦的,卻是李壽全的聲音。

李壽全上場唱了《張三的歌》、唱了《看不見自己的時候》。

論音質、論技巧、論音域,他當然無法與之前上場的李建復相匹敵。

可是,我突然想起了另一個我非常喜歡的歌手。台語男歌手。

蔡振南。

說他是歌手,就跟說李壽全是歌手一樣奇異。他們兩個都不是以唱歌為主的音樂人,雖然一個寫台語歌、一個寫國語歌,但是他們兩個卻有著許多相似的地方。

他們都是詞曲作者、都是唱片製作人、也都有自己開口演唱的歌曲。兩人都寫過多條傳唱多年的經典名曲,兩個人的歌喉其實都不算好、音域也不夠寬廣、然而他們所唱的歌,卻有種別人模仿不來的力量。

一種震撼人心的力道。

從《我的鄉愁,我的歌》開始,蔡振南開口唱過的歌曲其實不算少,其中許多是歷史短短卻被多次打壓的台灣民謠。這些歌曲從以前到現在,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唱過了,然而同樣的歌曲由他詮釋起來,卻是一種直達心靈的撼動。

他的聲音沙啞,卻有著一種別人無法模仿的力道。那種無以名之的力量,來自於生命的歷練與感受。當過工人,受到吉他聲的吸引而加入歌舞團成為吉他手,隨著走 遍台灣各個角落,對於中下階層的生活點滴,他所知甚深,他曾經年少得志意氣風發、他也曾經在人生的旅途上萬念俱灰,這樣子的人生閱歷不是包裝包裝再包裝的 偶像歌手所能體驗的。他的聲音中有種溫暖的、包容的、懷舊的滄桑感,卻又不同於其他歌手常用地 -- 控訴生命不公 -- 的詮釋法,而是呈現出一種沉穩的真實。他的歌聲與歌曲中,很少看到流行音樂中所大量使用廉價愛情,只有經歷過人生百態後沈澱下來的情感,他唱歌靠得不是技 巧,也不是音質,而是情感。聽蔡振南的歌聲,是一種情感的流動,而不是技巧的表現。

聽李壽全唱歌,也是一樣的。還有陳明章。

他們的聲音中都沒有太多的技巧,聲音中也沒有華麗的成份,然而,卻令我們感受到了一種真實。他們的歌,不是用耳朵聽,而是用「心」。

他們都用靈魂在演唱,不是聲帶、他們的共鳴腔在靈魂,不是腹部。

也只有此,才能引起另外一個靈魂的振動。



延伸閱讀:[閱讀筆記] 文字的溫度與氣味